
很久沒有到溫州街附近晃晃了,屈指一算,畢業已十年多了,這期間再重回公館地區的次數十隻指頭數得出來。
直到近一年,才在Ethel的提議下,再回去看看。Ethel說:「Sonja,你不知道現在變化有多大,之前WY從法國回來,我跟她相約在校門口,才發現整個校區早已不是我們認識的模樣了。」
WY是以前在學校時學法文認識的朋友,當時還有另外一位他們的死黨SC。後來WY跑到法國去讀藝術史博士學位,印象中讀了兩年多,學位沒拿到,倒是嫁給了一位來自不列塔尼任職於石油公司的法國男子,從那時開始她就很少回台灣了,老老實實的成了不列塔尼的媳婦。不過因為她老公常外派世界各地,五大洲倒是沒少過她的身影。
SC也很妙,明明讀的是人人稱羨的第一志願國企系,卻硬是將學習重心移到藝術史上,現在還跑到英國去讀藝術史博士,好像現在還在讀。上次相約時聽他提到參加大學同學會,一屋子的同科系同學全是金融金控業界叫得出名號的銀行單位主管了。聽他提到這一點時,臉上還是難掩一絲落寞。理想與現實很難兼顧吧,這個亙古不變的道理,有時真的無法去挑戰。
Ethel的學生生涯也是一絕,本來讀的是歷史系,讀到一半轉行跑去擁抱西洋藝術史,其實想想也有關係,都是歷史嘛,只是focus在西洋的藝術史而已。不過等她一畢業,又跑去自學室內設計,還跑去讀了一個室設碩士,現在天天跑工地,老是埋怨Nike布鞋一雙明明三四千塊,卻穿三個月就報銷。「工地真的有這麼傷鞋嗎?」Ethel有一次這樣問我。
你說呢?要不就是你走路的姿勢不對吧!這句話我沒說出口,因為我們是姐妹,妹妹總是要給姐姐一點支持與鼓勵,哪能事事都講究事實真相呢。
老實說,我也沒好到哪裡去,當初打死不願讀商學系,勉強填了外文系,那是老爸唯一能接受的文科選擇(沒錯,老爸對Ethel的歷史系老實說更是不太認同的,對他來說,歷史系的地位等同於中文系,感覺只能當老師),以前覺得是老爸的偏見,現在覺得人啊真是該聽老人言,不用太久,我當時一畢業要找工作時就有深刻體會了。
畢業後因為不想去當老闆的祕書(感謝人們對外文系的刻板印象),決定繼續升學,這是最安全的選擇吧,說繼續讀書,我想沒人會反對。所以我又轉讀新聞去了,原因嗎?因為新聞科系是社會科學,沒有像會計醫科電機等等的「專」,對當時的我來說,是最容易入門的。
只是畢業後,我成了新聞媒體的逃兵,網路、平面媒體玩了一圈後,還是決定做自己的事,踏實一點。這些都是外話。
這些都是十多年前的事了。有這麼久嗎?我忍不住在心中驚呼了起來,時間過得這麼快嗎?仔細回想起來恍若昨日的一幕幕,竟然已經是十多年前的事了,近四千多個日子耶,我真該更珍惜時間的。
把思緒拉回現實,我跟Ethel約在公館捷運站。交通便利多了,這是我第一個感覺,以前得苦哈哈的等284公車,而四年的學生生活,284從未令我失望過的鐵律就是,公車一來就同時來三四班車,不然就得等個半小時一小時,真搞不懂年輕時怎麼這麼有耐心?
我們順著以前舟山路走一圈,邊走邊看,兩個人像劉姥姥逛大觀園般,不斷驚呼連連。僑光堂已經成了校區的一部分,舟山路成了一條陽光輕風相伴的好步道,有捧著書的女高中生、推著嬰兒車的媽媽、背著Jansport快速走過的大學生…每個人或快速或悠閒的走過舟山路。我站在路上,一時間腦中竟出現以前舟山路旁還有一條小圍牆的情景。當時路上的車跟人都很少,每次從共同教室出來時,最愛跟三五同學一邊聊天談笑,一邊走在窄小的人行步道上。舟山路其實很細長,但我們很愛這條路,總愛笑說這就是Robert Frost的The Road Not Taken啊,現在問我為何會這麼說,我其實也搭不上來。
從以前的舟山路轉進校內,很多地方都看得出變化,除了主要的教室建物不變外,還多了木造的平台跟造景。看來看去沒有變的大概只有傅鐘吧,那是傅鐘的圖騰logo(另一種說法叫校徽)是當年(很久以前)Ethel的學長晆浩平設計的。我是怎麼知道的?因為晆先生常在各大媒體重申這一點,就我看到的至少也有三次了。
順著椰林大道從新生南路側門出來,更令我吃驚的是,當年大家提到都存著莫名畏懼之心的傅園,現在已開放成為公共空間。許多年輕學生或坐或站的經過傅園,還有許多小孩子跟父母一起在傅園玩樂。想當年大家提到傅園都有一股不敢言的敬畏之心,因為新生一入學,一定會有學長姐諄諄告誡,情侶同訪傅園結局必分手,而抱著哪一科書本進傅園,那一科就必當無疑,再加上身旁總會三不五時有見證者,年輕時的我們哪敢不信。但現在景物不同了,人事也是新局了。
從新生南路出來,過了馬路,多了一家清香的歐舒丹門市,門口主打馬鞭草檸檬香水耶!而且還有小包裝的啊,我記得前年在法國時剛好遇到歐舒丹推出此款香水新品,但可惜當時只出大瓶裝的,根本沒小罐的,想不到今日在台北門市竟給我遇到。
店裡的冷氣寒咧逼人,即便在37度戶外高溫下,仍然無法久待。順著新生南路直接轉入溫州街,走著走著,咦,怎麼有個大景觀?趨前一看,原來是以前著名的台電大樹,現在已經有成為地標的身份地位了,而且不只如此,還有立牌說明,原來它叫「加羅林魚木」。
走在我們前頭的一對夫婦,我猜應該是日本人吧,因為他們互相嘟嚷的好像是「……卡拉……ㄉㄟ斯……」之類的。突然,喀喳喀喳好幾聲,原來他們已經迅雷不及掩耳的拿出相機,對著魚木大樹猛拍。
我先是目瞪口呆,接下來也如法炮製,拿出隨身攜帶的小相機,拍下魚木大樹。這才發現,原來時間剛好,樹上結滿了如繡花球般的美麗淡黃花球,在陽光下,顯得茂盛的可觀,數大便是美,這絕對是最好的詮釋。
就這樣拍著拍著,讓我們注意到了斜對角的一家哥德小店。
最先留意到的是門口掛著「試賣德式早餐」的布條。德式早餐!!!多麼牽動人心的四個字,我還記得約八年前第一次去德國,當時已經拉著行李,背著背包在法國混了一個多月了,心境及體力上都有些疲累了,當時還曾心一橫,想直接將機票提前,打道回府算了。在德法邊界的史特拉斯堡考慮了許久,最後才決定繼續旅程。只是原本疲憊發懶的心,卻突然在德國德到紓解與安慰。無關其他,關鍵就在德國早餐。
德國早餐與法式早餐很不同,簡直就只能用「豐盛」兩字可以形容,除了烤圓麵包、歐式硬麵包、全麥手工吐司、荷包蛋、水煮蛋、豬肝醬,還有至少五種以上的香腸類燻肉、手掌大的火腿薄片、三種以上的切片厚起司、一整個圓盤的蛋糕西點,飲品除了咖啡果汁之外,還有各式茶點水果。所有東西擺滿一個長桌,再配上滿室溫暖的燈光及整個戶外綠境的好景致,簡直是視覺與味覺的夢幻饗宴。
我必須說,德國給我的印象很五味雜陳,但在我心中,德國早餐永遠是旅行者的精力湯。從海德堡到慕尼黑都是這樣。
所以當我們在台北溫州街看到了哥德德式早餐時,便決定進去品嚐一下台北的德國味道。
但是時間已近下午,早餐時間已過,但Ethel和我並不準備放棄。端詳菜單不到一分鐘,Ethel就對我說:「來份精典款的吧。」菜單上並沒有這一項商品,但我我知道她的意思。
下午茶的餐點來了,有麥香三明治,中間夾著德國火腿,又厚又Q口,還有香腸搭配法國麵包,重要的是盤邊還有一大團令人食指大動的酸菜,再加上一個典型鹹死人不償命的猶太麵包,另外附上兩杯香醇咖啡,及帶著濃厚起司香氣的三角形蛋糕以及一球德國手工冰淇淋。
坐在靠窗的室內,在這個不到十坪的店內,從我的角度,正好可以看到溫州街上的生態,這是個悠閒的周末午後。我一邊大口咬著香腸,一邊享受空氣中彌漫的閒情意致,就是一股淡淡的黑麵包味加上酸菜的鹹香氣息,一時之間,我彷彿回到從前學生時代的純真年代。那時沒有太多錢也看過太多世面,但做每件事卻很專注,專注讀書、專注吃飯、專注走路、專注生活。不像現在,擁有的東西多了,卻開始漫不經心。
耳邊傳來杯盤聲,回頭一看,原來店員開始排晚餐的餐具了,就像歐洲國家的餐廳習慣,餐紙及飲杯及刀叉等用具都是在用餐時間前,才會開始一一排上。已經五點多了嗎?該回到台北生活的軌道了嗎?該回去趕稿趕圖了嗎?或許是吧,這就是真實的生活。
我們已經很滿足了,能夠在周末懊熱的午後,走在一條舊日時光的小巷內,發現一家街角的舊滋味,然後在品嚐千里遠外的德國風味後,抬起頭又能好好欣賞台北仲夏的無雲夜空,也是件很幸福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