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很喜歡中文的這兩個字「再見」。像是在話別,更像一個承諾,相約再見面。這張五隻手指又再長出五隻手指的線稿海報是今年法國南部普羅旺斯小城亞維儂(Avignon)戲劇節的官方版海報,上面標註著今夕是何夕,2011年七月,第65屆。我的腦海快速盤算了一下,距離我第一次懵懂踏入這個城市,1999年,至今不多不少,正好12個年頭,海報裡的手指頭數一圈還數不完呢。
12年可以做多少事?12年可以做很多事,可以讓嬰兒懂事了,可以讓小苗成巨樹,也可以讓青壯變花白,讓原本粗壯的白樺樹凋零,讓旅館夥計成老闆,讓嶄新的劇院變斑駁。
也可以讓我從還沒踏入社會充滿壯志雄心的準畢業生,變成在職場有一搭沒一搭的上班族。
但是,亞維儂居然沒變,有變也沒變,大概是每隔一兩年才這麼見上一回,又得飛過好幾萬里的大半地球,鄉愁勝過現實,想像勝過真象,你總會覺得她沒變。怎麼說,我也想知道。
人潮沒變,中央大道沒變,一入城門口的舊書攤沒變,旅服中心前的麵包店沒變,教皇宮前的雕像沒變啊,那座橋沒變,連賣冰淇淋的攤位都沒變!
這些的確都沒變,以致於你甚至以為連水泥電線桿柱上的海報似乎都沒變。
但其實它們都變了,就像是舊瓶裝新酒一樣,每年都流入流出不一樣的人潮,不一樣的劇情故事,不一樣的人生起落,還有,不一樣的你。
你站在大街的人海裡,想試著拾回自己多年前在同樣位置的片段與記憶,你努力集中精神,想像那個某一年的夏日午後,你也看了一齣類似風格的歌舞劇,然後呢?然後呢?好問題。
記憶真是可靠又不可靠的東西,中國人稱不靠譜,這是前幾天我看《非誠勿擾II》裡跟葛優學的,他真是個好演員,演什麼像什麼。可我老記得他在《活著》裡的角色,大概是因為那是第一次認識他,跟鞏俐一起演,把整個大時代的更迭動盪與辛酸血淚都演活在他那個角色裡了。
說遠了,再回來。
五十公尺外的宣傳隊伍,聲響讓你分了神,一下子而已。你把眼光再拉回眼前,試圖再回到過去的那個當下,但是另一群演員又走過你身旁,這次竟是雜耍特技團似的,他們逗著路人都發笑了,你也笑了。
先擱一邊吧,躍躍欲試的你,把懷舊的你先擱在一邊,戲劇課時老師教過的,上戲時最重要就是當下,當下,當下。
把過去12年的記憶先放下吧,我要用全新的角度來遇見這個城市,看看她的白天與夜晚。
白天依舊熱鬧動人,演員自個兒領著廣告看牌走在路上,歡迎你邀請你別忘了有空過去看戲。
黑夜依舊生龍活虎,廣場上擺出來的用餐桌子,坐滿了看完戲餓了肚子、或看戲前有空檔的人們,這樣的人潮盛況通常會持續到凌晨兩點,等半夜的戲都散場了,方歇。
然後,有趣的是,我發現今年的東方面孔似乎特別的多,相當驚喜。
那種既熟悉又陌生的感覺,讓我幾度忍不住用力踩了幾腳,只為試圖確認自己腳下的土地,是否正是這個十四世紀的宗教聖地。
然後篤定的告訴自己,沒錯,這裡的確是有著教皇宮的亞維濃,而眼前也的確是武松打虎的海報(下圖為虎松打虎的海報,演出團體為來自北京的團隊)(上圖為來自臺灣的演出團體,劇名為《戰1:0》)。
有那麼一瞬間,我還覺得挺樂的,當你聽到身旁的西方人對劇情似懂非懂的討論時,而這個故事卻是你打從小兒時就讀過的經典作品。
更多關於今年亞維儂很東方的細節及故事,請移駕至:【法國姐妹歐陸風情七月號輯二】今年的亞維儂很「東方」
然後,一個月的光景過去了。曲終人要散,沒得例外的,這一點尤其在亞維儂更是明顯。
七月藝術節慶一過,觀光客收拾行李,演員打包囊,戲院關起大門,有些旅館老闆也拉上窗口的木板準備渡假去。
這時候,有車的搭車,沒車的一出城門三分鐘路程就是中央車站,要搭遠一點兒的,城門口也有公車,五分鐘車距就可到達恍若未來城市的亞維儂TGV車站,全白色鋼骨構造,當年英國折疊車小霸主brompton就有一支廣告在那裡拍的。
四通八達的交通,就這樣再度把人潮帶離亞維儂,就像七月初之時,它們也不認累的把人潮一批批帶入這個百年古城一樣。
然後,等待一個年頭過去,待來年的七月,當來自地中海的暖風再度拂上古城老牆上的那朵小薔薇時,當仲夏暖陽斜打上教皇宮高聳的尖塔時,人們又將再度帶著滿腔的熱情與歡樂,回到這個城市。我也是。
在那之前,就讓小鎮回復她原本靜謐內斂的自在風貌,就像千百年來一樣,養精蓄銳,等待夏天的到來。
再見,亞維儂,再見。